Exercising

14：48

待在學校的艾伯李斯特根本沒辦法專心聽課，那隻狗絕對是艾依查庫沒錯。兩個人從上了中學之後就 各自擁有一間單人房，對艾伯李斯特而言不需要每天早上都從踹人開始是件好事。他屬於喜歡獨處的孤僻個性，偏偏卻有個二十四小時黏在他屁股後面的天真弟弟， 剛開始完全無法習慣，只好一直換地方跟所謂的弟弟玩躲貓貓，直到後者大哭不止被養父責罵，才不甘不願的牽著他的手把位置分一半出去。

不過所謂的家人就是指毫無隱私的陌生人。時間一久，艾伯李斯特也開始覺得這個老是哭著跟在他身後的金髮小鬼勉強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雖說什麼都要模仿自己的這一點長大之後還是一樣惹人厭。

那開朗的傻笑總是讓艾伯李斯特最後無可奈何地把所有東西都讓給他，自己簡直就是被人賣了還幫忙數鈔票的大笨蛋。早上出現的那隻笑得一臉燦爛的黃金獵犬也給他這種感覺，弗雷特里西先生又是那副模樣完全幫不上忙，放牠跟伯恩哈德先生在家感覺早晚一定會鬧出什麼無法挽回的事。

幸 好今天上的課事前已經預習過了，艾伯李斯特一邊假裝聽課一邊煩惱家裡的事。伯恩哈德先生絕．對．不．能靠近爐火，即使知道他討厭外食還是希望午餐能去外面 解決。弗雷特里西先生和艾依查庫則完全搞不懂是怎麼回事，如果艾伯李斯特一眼就能認出闖進房間裡的黃金獵犬，自願扶養他們的那對雙胞胎就更沒理由認不出對 方。但深入下去思緒就糾結成一團，這果然不是一個十五歲少年該煩惱的問題。

綽號恐怖雙子的他們理所當然藏著許多不讓小孩知道的陰暗面，艾 伯李斯特很早便知道這個不祥的別稱，卻默默埋在心裡佯裝不知，也從沒告訴過口風不緊的跟屁蟲。相處愈久就愈是對身旁的人的過去感到好奇，放在上鎖抽屜裡的 槍械、假日的射擊訓練、有時會用凶狠的眼神到處掃視卻什麼都不解釋，遲鈍的伯恩哈德先生完全沒發覺自己的怪異舉止早就被看穿，還是弗雷特里西先生用甜點賄 賂他們才答應保密的。

「接下來．．．巴爾茲，你來念這一段。」

「是。」

艾伯李斯特用優等生的表情端起課本讀出上面的段落。盧梭的社會契約論第一章，昨天還在跟養父們爭論這章裡的一些毫無意義的細節，僅僅數小時前的互動現在想來格外令人懷念。雖然無法好好的用言語表達，但今天他真的不想離開家裡，他不想再體驗兒時的逃難生活了。

總覺得有股不好的預感。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一點的放學時間，跳上校車的艾伯李斯特恨不得（用雷擊）威脅司機要他別磨磨蹭蹭到處停、立刻直接開到家門口放他下來。正如他所料，那團在落地窗和大門之間來回奔跑的金色毛球興奮的快瘋了，足足花了好幾分鐘艾伯李斯特才成功讓牠安靜下來。

「．．．先去換衣服。午餐帶牠們兩個去公園吃。」

興奮過度的毛球直接就在門前用口水毀了艾伯李斯特的襯衫，但後者一聽到可以帶狗散步也跟著弟弟歡呼起來，一人一狗跳著衝進屋內完全忘光平時的教養，關上大門的養父繃著臉假裝沒有看見。

「．．．怎麼了，弗雷特里西先生？手機？」

狼犬的嘴裡咬著一隻有點眼熟的智慧型手機，脫下上衣的艾伯李斯特先用衣服擦掉手臂的唾液一臉疑惑。狹小的更衣室裡擠了兩隻大型犬瞬間熱到一個不行，隨後跟來的伯恩哈德用手拎走吵鬧不已的年幼小獵犬、再用腳擠開扭來扭去的褐毛狼犬之後，才慢吞吞地輕聲說出請求。

「幫牠們拍張照。」

「拍照？嗯，我建議去公園再拍會比較清楚，屋內就算開燈也太暗了。」

距離家裡最近的公園徒步要二十分鐘，是個長滿溫帶樹林的小山丘，各種落葉樹的四季變化令人百看不厭。賽佛特家在平常的假日會來這裡野餐，在這裡無所事事地度過一整天身心都能得到適度的放鬆。平時的艾伯李斯特喜歡帶本書坐在特定的樹下閱讀，但今天當然沒那種興致。

套上項圈的兩隻狗一點也不介意自己真的被當做寵物看待，精神年齡處於青少年的黃金獵犬一出大門就開始暴衝，拖著抓住狗繩另一頭的艾伯李斯特拼命往公園的路上前進。安靜跟在伯恩哈德腳邊的德國狼犬則保持一貫的微笑，配合著飼主兼兄弟的步伐輕鬆地走在鋪石板的小路上。

這對神情相似的父子檔牽著兩隻好看的大狗走在路上，看在旁人的眼裡正是一副和樂融融的全家福（？）景色。

「手好痛，你不要一直往前衝啦艾依查庫．．．」

「嗚汪。」

「我知道。艾伯李斯特，不要用名字叫牠。」

「但是不用名字的話根本不肯聽．．．不要拉我聽到沒啊笨狗？」

「就這麼叫吧。」

「嗚汪嗚汪？！」

精 神攻擊果然有用，耳朵和尾巴同時下垂的毛球總算願意用走的放過艾伯李斯特的右手肌肉。一家子發揮默契不出聲地享受著周遭的初秋景緻，偶爾跟錯身而過的鄰居 點頭致意。對這兩隻不速之客的應對一律都用『朋友寄養』回覆。伯恩哈德覺得等這次風波結束之後，兩個小鬼絕對會吵著說想養真正的狗，而親弟弟絕對不會站在 他這邊．．．頭又開始痛起來了。

石板路的盡頭接著裸露的深色泥土路，沿著往上爬一小段便屬於公園的範圍，伯恩哈德向路旁附近的小販買了兩份德國香腸加雙倍酸菜配上裸麥麵包的完全版，還多買了份結餅，不然腳邊的狼犬咬住露天攤台的一角怎樣就是不肯鬆口。

印象中最近的長椅得往上爬個幾分鐘，艾伯李斯特不怎麼介意晚點享用午餐，他在意的是旁邊那幾個旁若無人、高聲吵鬧的大學生。

不 出所料，帶著兩隻大型犬的父子檔相當引人注目，似乎是聯誼而經過公園的其中幾個女生立刻指著外型搶眼的艾依查庫小聲尖叫，一副很想過來摸個過癮的表情。艾 伯李斯特發覺自己在嫉妒，因為他一點也不想跟陌生人分享只能屬於自己的弟弟。太容易被人拐走的艾依查庫這次卻反常地站在原地觀望，正確地說是躲在艾伯李斯 特的後面，完全不理會那群拿著手機一直想靠過來的瘋狂人類。

十分滿意的艾伯李斯特暫時放下了對弟弟的擔心，但一向厭惡外人的養父就比較麻煩了。這公園的好處之一就在於樹林可以提供良好的隱蔽感，不然一臉壞人樣的養父逢人就瞪的習慣早就遭人報警抓走了。只會搖尾巴的弗雷特里西先生派不上用場，現在只能靠他一個人想辦法矇混過去。

這個時間加上他們貼在腳踏車上的停車證年份來判斷，艾伯李斯特認出這群是蹺課出來玩的一年級學生，而且還正好是養父擔任客座教授的那所大學。他拿出放在包包裡的手機進入拍照模式，趁著養父瞪向那群笨蛋們的瞬間按下確認鍵。響亮的喀嚓一聲成功吸引了兩者的注意力。

「伯恩哈德先生，他們是優西斯應用技術大學的新生，似乎沒有選到您的課的樣子。」

「．．．知道了，之後我會提醒其他教授的。」

褐色狼犬適時地露出牙齒低吼了起來，原本楞在原地的遲鈍人類們終於察覺到狀況不妙而一哄而散。警報解除。

之後解開繩子的兩隻狗在草地上盡情奔跑的場景，艾伯李斯特可是拍到手機快沒電才罷休，還在狼犬的唆使下偷拍了不少躺在樹下假寐（狼犬還偷舔）的養父睡相。雖然回家後得趁當事人不注意迅速處理掉這些被看見就死定了的鐵證，十五歲的艾伯李斯特依然覺得今天是令人難忘的一天。

對了，伯恩哈德挑揀了半天，最後還是決定不傳照片過去。


13:42

不論如何，都得對三個小時前收到的那封四字簡訊給個回復才行。

花了點時間才弄懂一直往自己懷裡亂鑽的老弟想要表達的意思，伯恩哈德就著被一頭五十公斤的狼犬壓倒的親密姿勢，舉高手機開始找起另一隻電話號碼，不時伸手撥開拼命想把整個頭塞進自己衣服裡的色狗。

按下通話鍵的瞬間就不能回頭了，不論如何都得想辦法從『那邊』挖出線索，必要的時候就算得回去一趟也無所謂。

稍稍有點出乎意料的是伯恩哈德連續重撥了十幾次，電話的另一頭才終於有人接聽。

『．．．哼，沒想到你還真的打過來。』

「直接聽解釋是最快的。」

『那死板的語氣聽了就不爽啊，你以為老子每天都閒著沒事做專等你打過來嗎？再說那種事根本不值得大驚小．．．』

「把你們知道的都說出來，只是假設也沒關係。」

『喂喂喂，你的聽力越來越糟糕了，老子講話你有沒在聽啊。』

「你剛剛用『那種事』來形容，表示你們手邊一定有相似的案例。」

『．．．老子居然會犯這種錯．．．．．．』

「不願意在電話裡說也沒關係，我親自跑一趟。」

透 過手機連接起來的另一端沉默了幾秒，把忍耐限度用光的伯恩哈德趁機拿膝蓋輕輕頂向熱情過度的褐色毛球的肚子，後者吃了這記意料之外的攻擊低嗚著假裝負痛退 開，但只退後一步就癱坐下來開始垂頭喪氣。與自己同樣的碧綠眼神洩漏出牠絲毫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伯恩哈德的嘴角禁不住輕輕上揚了些許。這種相撲遊戲雖然 對他們兩個而言還很陌生，但熟稔起來之後其實挺有趣的。

『．．．切，這樣可不行。你們上次搞出來的餞別禮到現在都還沒處理完咧，為了這種小事讓研究所又壞掉的話所長絕對會殺人．．．．．．你知道瑪格莉特那邊的研究項目嗎？』

「叫做『搖籃』的混沌元素裝置的計畫。」

『對。而在這個世界可以用奈米機械模擬出『超航者』的．．．．．．』

「講重點。」

『蠢 蛋，從頭解釋才是最快的理解途徑，專有名詞什麼的才是跳過也無所謂。算了，你也算是個外人了，老子就特別好心用一般人也聽得懂的方式說明吧。幾年前所內的 一群研究生做出了具備專一性的迷你搖籃模型，那是針對特定物質開啟多重世界並予以選擇的有趣玩具，功能正好跟著眼混沌元素本身的搖籃完全相反，但這才是真 正有用處的功能．．．喂，有在聽嗎？我剛剛調閱了那玩具的使用申請書，最近的申請人只有瑪格莉特而已。』

「．．．意思是為了完成真正的搖籃而收集數據？」

『沒錯，最近老接到一些像你這種一輩子不見面最好的人打來的電話，老子這裡又不是客服專線，有意見就自己去找．．．．．．』

「而你知道恢復正常的方法。」

『混帳，為什麼是肯定句？每次跟你講話都很想揍人．．．放著不管就好了啦，那東西的穩定性很差，瑪格莉特想要的應該是玩具持續運轉的數據而已，十個小時左右就是極限了。』

「知道了。」

『等等等等，給老子等一下！說了這麼多總該給點回饋吧，給我照片啊照片。玩具的效果老子超想知道的啊！』

「你剛剛才說有意見就自己去找當事者的不是？」

說完，伯恩哈德直接痛快地掛掉電話。爬梳著親人柔順的毛皮之後嘆了今天不知第幾口氣。早知如此當年就無須顧忌、做得更徹底點就好了。